2011年3月22日 星期二

被迫停播的日本職業摔角擂台賽(1970年代初期)by管仁健



被迫停播的日本職業摔角擂台賽(管仁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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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軍友60砲長從「露天拍賣」市場裡,買來我們服役時出版的《時報週刊》200期至300期,還在部落格裡公佈了幾張「老照片」,立刻讓我舊「傷」復發、頭痛欲裂。其實那張照片在1980年代初期剛出版時,就已經是「老照片」了。因為那篇報導是介紹1970年代初期,在台灣最受歡迎的電視節目日本職業摔角擂台賽。照片中這個身材高大,外型憨厚,左手正扶著對手腦袋,右掌則高舉準備劈下來的「巨人」,就是當年最受歡迎的職業摔角明星馬場了。

由於馬場身高209公分,對手不管是日本人還是美國人,在擂台上都矮他一個頭以上。當他使出必殺技「腦天唐竹割」(鐵沙掌)前,對手都是標準的「三不」動作:不攻擊、不抵擋、不閃躲;乖乖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的仰望著馬場。等腦袋挨了一掌後,還不能立刻倒下,必須再搖搖晃晃的在擂台上繞幾圈,讓坐在各角度的觀眾,都看清楚了口鼻噴出鮮血或吐出牙齒後才摔倒,那個笨拙的動作是既血腥又好笑。但這張只會讓別人感到可笑的老照片,為何偏偏會讓我舊「傷」復發呢?這又要提到我們英明的馬總統和他欽點的天才教育部長了。

自2010年起,拜手機錄影與網路傳播之賜,電視新聞用真實畫面,揭露了一次又一次的校園霸凌事件,真實又殘酷的畫面,讓高官無法再「冷處理」。但我們的總統從小就品學兼優,加上有個體力驚人、連收十多個「乾」女兒的高官老爸,除非是小蔣的那三個寶貝兒子,否則大概不會有小孩敢覇凌他。至於他手下的那個天才教育部長,也說自己「從小一直當班長,照顧別人、待人誠懇,跟同學關係很好」,從未被霸凌過,難怪會在演講時把覇凌說是「小事情」。即使面對輿論壓力,也只是搞了個「全國反霸凌日」的大拜拜,要大家當天穿著粉紅色服裝及配飾到學校。但穿成Hello Kitty只會變成沒嘴巴,不會變成沒手無法打人啊!難道女生就不會霸凌?還是可愛一點的女生就不會霸凌?有這樣的總統與部長,我們實在太幸福了,他們絕對不能下台,因為這樣的智商,應該也不會再有什麼退步的空間了。

1971年3月左右,那時我小學二年級,電視上開始播出日本職業摔角擂台賽,但我媽媽根本不可能准許小孩看這種節目,所以我也完全不懂什麼叫摔角。有一天下課時,我剛走出校門,就被五個同班的女生們叫住了。那年代讀得起薇閣的通學生,除了外交部高官與政工幹校高幹的子女外,就是萬年國會裡老賊們的賊子賊孫。這些郭冠英口中「高級外省人」,尤其是女生,個個都是品學兼優。加上微閣住院生(孤兒)的女生,頭髮都會被校方剪成國高中女生那種很醜的「西瓜皮」,但通學生的女生不是飄逸的長髮披肩,就是紮成花俏的小辮子,全是小公主裝扮,很好分辨的;即使到今天,她們中間仍有兩位是名作家與官夫人。

我是外省賤民,跟班上那些高級外省人從無往來,這一天忽然這五個小公主叫住了,受精雖不至於,但受寵若驚就有一點了。我剛停下腳步,五個小公主就衝上來,把我團團圍住。其中最高的那一個,就像馬場那樣,左手按住了我的頭;我一抬頭,看她眼睛慢慢閉上,右手逐漸提起,我就趕緊大叫:「不可以啊!我才小學二年級,我不能跟女生親嘴的啊!」然後就是一陣天懸地轉,我像被克蟑噴到的蟑螂,搖頭晃腦的又掙扎了幾歩才倒下來。雖然眼冒金星,早已看不見她們了,卻還能聽到那個用鐵沙掌劈我腦袋的小公主大發嬌嗲:「被你們騙了啦!小管的頭那麼硬,害我的手好痛喔!」從此以後,她們就到處宣傳:「小管跟金衣一樣有鐵頭功」,連男生一下課,也都要來見識一下我的鐵頭功,我「天堂」般的童年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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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品學兼優、平日都裝出一副很有教養的小高級外省人,竟然也會受到電視節目影響,赤裸裸的撕下高等人的面具,可見當時職業摔角的風行。1950年代到1960年代,老蔣君臨台灣不久,族群的隔閡仍非常明顯。基本上外省人家庭,尤其是那些高級外省人家庭,對小日本鬼子的任何事物,無一不是咬牙切齒的;連台灣人穿木屐、菜單或招牌上有日文,都會惹來他們的勃然大怒。所以台灣人瘋棒球,外省人瘋籃球;台灣人迷小林旭與美空雲雀,外省人迷凌波與樂蒂。大家各行其是、涇渭分明;真的是「一個台灣,兩個世界」。唯一能讓高級外省人不排斥的日本事物,竟然就是職業摔角。1957年11月下旬,力道山來台表演時,總統府秘書長張群與考試院院長莫徳惠,都還親臨三軍球場,當超級粉絲來為偶像加油。

要解釋什麼叫職業摔角?可能要先從奧運會的正式競賽項目角力說起。角力是一很古老的競技,由兩人徒手相搏,按一定的規則摔倒對手來決定輸贏,世界各古國也各有不同的形式和方法,如中國的角力,前蘇聯的桑搏,日本的柔道和相撲以及希羅式角力、自由式角力等。但職業摔角(Professional Wrestling)不能說是競技,而是一種表演,比賽內容及結果都必須經事先計劃,還加入了各國武術裡花俏的攻擊技巧,讓比賽更具娛樂性。現代職業摔角選手在比賽前,都必須經過長期排練與反覆套招,所以雖然看起來兇猛無比,其實只是玩把戲,落敗的選手並不會嚴重受傷。但無論如何,這種表演還是會有一定的危險性,2009年6月13日,卸下面具的「第二代虎面人」三澤光晴,就是意外死在擂台上,震驚全世界。

現代的職業摔角發源於美國,美式職業摔角強調的是趣味性,所以賽前還有選手專訪,讓雙方相互叫罵,甚至偷襲;比賽中也常有其他選手亂入,二打一、三打一,甚至打裁判、打觀眾、打教練、打播報員,打同隊隊友,什麼突發可笑的狀況都有可能出現。來自墨西哥的墨式摔角,強調的則是娛樂性,有各種華麗的空中殺法,以及選手多變的面具造型。但這兩種形式的職業摔角,在台灣基本上都沒什麼市場。讓台灣人在1980年代之前瘋狂迷戀的,還是日式職業摔角。來自日本的日式職業摔角,強調的則是真實性,賽後還加上煞有其事的頒獎儀式,所以招式相對更加凶狠,都是以一擊致命來打倒對手的噱頭為主,也因此在1970年代初期,當電視播出這種低級的娛樂性節目後,立即讓整個台灣陷入瘋狂。

日式職業摔角在台灣能盛行一時,不同於其他運動或娛樂,還能被很多「仇日」的高級外省人接受,關鍵就在於輸入台灣的時間。相對於日治時期留下來柔道、空手道、擊劍,甚至棒球,這些都是高級外省人一到台灣,就發現本地人很熱中的,所以他們會以統治者高人一等的心態,直覺地排斥這些充滿「奴性」的活動。但日式職業摔角就不同了,老蔣剛流亡來台時,這種運動(應該說是娛樂)在日本都還沒出現,因此那些高級外省人的家庭,才會用比較正常的心態來看待。不但外省高官們公開高調的扮演粉絲,即使後來政府要禁,用的也是很緩和的先協商後停播,而不是像對付黃俊雄布袋戲那樣立即禁播。日式職業摔角會在台灣興起蓬勃,要談起這段歷史,就必須先從日式職業摔角之父力道山說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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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力道山(Rikidozan)原名金信洛,1924年生於日本統治下的朝鮮咸鏡南道(今北韓境內)。他從小就體格壯碩,1938年在一場角力賽中,被日本相撲星探發掘,帶他到了日本,寄居在長崎縣的一戶農家,並為他改名百田光浩,希望隱藏他的朝鮮人身分。1940年他以「力道山」之名進入相撲界,但相撲是日本傳統的職業運動,數百年來都無外國選手,以致無知狂妄的日本選手們自大排外,蔑視和欺淩來自朝鮮的力道山。雖然他在1946年就晉升到內級力士,1949年更晉級到關協,在相撲界已排名第三,但仍遭協會裡的工作人員出言羞辱,他憤而削掉髮髻,離開相撲界,雖然自稱是從事保險業,其實是整天靠著喝酒鬥毆在打發日子。

1951年9月30日,力道山與平常一樣喝酒鬧事,竟遇到日裔美國職業摔角好手阪田,帶著一群美國職業摔跤手來日本示範表演。喝醉了的力道山,又要向阪田等人挑戰,結果卻連連慘敗。不過被這些來自太平洋對岸的職業摔角手們一摔,反而讓他從渾渾噩噩中清醒;就像十年前他決心從朝鮮到日本來學相撲那樣,他又義無反顧地去了夏威夷學習摔角。經過兩年的刻苦訓練,他在美國職業摔角界也闖出了一點名聲,有了「日本猛虎」的稱號。但職業摔角終究還是一種娛樂,勝負也都是為了票房而事先安排好的,在哪一個地方表演,來自當地附近或當地民眾較喜歡的選手,當然都要贏,收入也較高。力道山知道他以一個亞裔選手的身分,在美國職業摔角界已撞到了「透明天花板」。在發展受限下,於是再下決心回到他的第二故鄉日本。

1954年力道山創建了日本第一個職業摔角團體「日本職業摔角聯盟」,成功地將職業摔角引進日本,並且加入了許多神道教或軍國思想下特有的儀式,讓這項娛樂比美式職業摔角更像真的比賽。由於日本是戰敗國,大批美軍駐紮境內,加上韓戰爆發後日本經濟蓬勃復甦,戰前軍國主義所灌輸的愚昧愛國心又被重新點燃。2月19日,日本職業摔角聯盟在藏前國技館,舉辦了一場力道山與美國NWA重量級「鐵人」丹斯的擂台賽。力道山用相撲的前劈和空手道的手刀融合而成的「鐵沙掌」痛擊丹斯,民眾看了興奮異常,好像忘了十年前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的恥辱,力道山也就這樣莫名其妙成了日本右派團體塑造的民族英雄。

這場象徵「日本復仇」的擂台賽,國營的NHK也全程實況轉播。雖然大多數觀眾對摔角的規則一竅不通,但看到日本選手在擂台上痛打美國選手,被戰前軍國主義狼奶餵養成智障的廣大愚民,全都不禁熱淚盈眶,日式職業摔角也因此風行全日本。力道山從此不只在日本巡迴表演,也常回美國,甚至也來過台灣。另一方面力道山也積極栽培徒弟,最有名的就是馬場與豬木兩人。隨著摔角事業的成功,力道山也開始涉足其他副業如夜總會和拳擊,成了日本的名人與鉅富。但成也右派、敗也右派,起初除了相撲界,大多數日本人並不知道他是朝鮮人,但力道山名利雙收後,不但不隱藏自己的身世,1963年他去了漢城(今首爾),還宣布要在當地建一座運動館,從此遭到日本右翼幫派的仇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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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3年12月8日晚間十點,力道山在東京都千代田區永田町2之121號「新拉丁」夜總會,被「住吉會」的殺手村田勝志(25歲)在洗手間外持刀暗算,由工作人員抬入港區赤阪新町25號的山王醫院急救。原本大家都以為這只是小傷,不料一星期後的 12月15日,力道山竟因腹膜炎而去世,得年39歲。力道山在東京都有一棟八層的力道大廈,一棟七層的力道藝術館,在澀谷也有一棟十層的力道運動館,尚在建設中的還有相模湖畔廣達52萬坪,價值15億的高爾夫球場;另外箱根的2800坪土地,以及名下的八個公司,總資產數超過十億。更讓人驚訝的是由於力道山曾當過保險業務員,三月間心血來潮,自己到安田生命保險公司,為自己買了一張期限十五年,保額高達三千萬日幣的壽險保單,還預繳了第一年全年保費182萬,創下日本當時壽險投保最高額。現在力道山遭人刺殺,對安田生命保險來說,簡直就是個天上掉下來的免費廣告。

日式職業摔角會在台灣廣受歡迎,很多人都以為是中視在1970年代初期播出《摔角大賽》的功勞,其實這是不懂台灣史的人才會如此倒果為因。1960年代初期台視開播時,只有一家商業電視台,當然不必顧慮收視率。可是當中視與華視都開播後,能提供廣告的廠商有限,三台立刻進入了白熱化的惡性競爭。想在一個暢銷節目裡上廣告,還必須附帶多買好幾個冷門時段的節目廣告,所以那幾年裡,若沒有一兩個收視率超高的節目,電視台就等著關門。所以雖然電視台高層都是高級外省人,也要積極研究到底基層的台灣人喜歡什麼。這段台灣電視史大家可能都清楚,台視的聚寶盆是民間流行的金光布袋戲《雲州大儒俠史豔文》,華視的則是民間賣藥打拳的《西螺七劍》;至於中視,則是靠馬場與豬木的《摔角大賽》了。

也就是說,三台當時這些可以拉廣告「以一帶五」,甚至帶六、帶七的救命節目,原本就是民間廣受歡迎的娛樂,但當電視台沒有競爭時,高層也不願推出這些會引起層峰不悅的節目。可是一旦進入廣告競爭階段,大家也就顧不得那些禁忌了。日式職業摔角在台灣的發展,可分為三個時期。第三階段是1990年之後至今,依靠有線電視與網路傳送。第二階段則1970年中視播出的《摔角大賽》,以及被迫停播後的冰果室播放錄影帶。真正讓日式職業摔角在台灣養成固定收視群的第一階段,也就是1950年代到1970年代,靠的則是電影與示範表演賽,而關鍵人物也都是日式職業摔角之父力道山。

力道山除了是摔角明星與企業鉅子外,對大多數台灣人來說,尤其是婦女同胞,第一印象竟然是電影明星。因為力道山身高176公分,體重116公斤,相對於馬場的過高,其他相撲選手的過重,他的身材不算太怪異;所以他還擔任男主角,演過好幾部賣座的日本電影。尤其是1956年東寶公司製作的《男の魂》,他在劇中就扮演摔角明星力道山,不僅以擂台賽的激烈場面取勝;與飾演女教師的知性女星,也是名作家的岸惠子,還有細膩感人的內心戲。劇情是在描寫摔角明星力道山,不但要在擂台上打敗美國高手馬克斯,還要面對以摔角做睹盤、企圖操縱比賽結果的黑社會。這部戲不只是讓亞洲各國觀眾,認識了職業摔角這種運動,更讓力道山成了女性觀眾心中的偶像。這部電影1956年底在台灣以《龍虎鬥》之名上映時,也創下極佳的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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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影《龍虎鬥》在台灣廣受歡迎後,中華拳擊協會看了眼紅,也不再搞什麼沒票房的拳擊,轉而邀請電影明星力道山,以及美國、土耳其與台灣的角力選手十七人來台,自1957年11月27日至12月2日,在台北的三軍球場,舉行六場武術友誼賽及二場勞軍賽,票價分30元、40元、50元與100元四種。當然,主辦單位與媒體記者都知道,其他什麼各國角力選手都是陪襯,所有買票進場的觀眾,要看的只是電影明星力道山而已。不過就像電影《葉問》的劇情一樣,東洋西洋的武術高手都來了,還在咱們的地盤上擺擂台,把咱們博大精深的中國武術置於何地?很多流亡來台而自認身懷絕技的中國武林高手,在國仇家恨的催促下,等不及力道山抵台,就先對著媒體放話,要在擂台上公開「指點」一下這小日本鬼子。

那年代台灣還沒有觀光飯店,力道山等十七位選手只能下榻於鐵路飯店,當日本大使堀內謙介歡宴他們時,就有自稱七十歲的老拳師「鋼人」要來下戰書,力道山恐怕會出人命,只好隨口誇讚中國武術博大精深,再捧了老先生幾句,勉強打發他走了。接著又有署名「山東鐵」的拳師,自稱他已練成了金鋼掌,要在擂台上挑戰力道山的鐵砂掌。力道山見他年輕,挨得起打,就邀他移駕鐵路飯店,詳談中國武術與日本職業摔角要怎麼比賽的規則,只要取得協議,當晚即可在三軍球場一較高下。力道山這麼一說,主辦單位與報社記者們全都興奮異常,要是有場中日武術擂台賽,別說是票房會勝過什麼摔角動作示範,報紙銷路也會大增;若是中國功夫能在擂台上痛宰小日本鬼子,對激勵軍民士氣更是大有助益。

但主辦單位還高興不到半天,就發現「玩笑開大了」,原來是信誓旦旦要當眾教訓力道山的「山東鐵」,竟趁著眾人忙亂時,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到了12月2日晚間,力道山在台的最後一場表演時,「山東鐵」依然不見蹤影,主辦單位無奈,只好找了在日治時代受過西洋拳擊訓練的原住民拳王杜東輝,以及柔道冠軍張聰輝兩人來挑戰。原本是要在台灣同胞面前,請出中國武林高手,教訓一下小日本鬼子的,結果卻變成了受過日本奴化教育的台灣人與原住民,用西洋拳或日本柔道去挑戰,真的是勝了不光榮、敗了更丟臉;但問題是那些自稱中國功夫無敵的高手們,都是「說」得一口好功夫,真要叫他們上台,卻有沒人敢來。

自稱中國功夫的高手臨時缺席,主辦單位急得跳腳,只好與報社記者協商,將這位來自台東,在拳壇被稱作是「黑牛」的原住民拳王杜東輝,改為比較響亮的名號「黑霸王」,出戰日本職業摔角手。12月2日晚間,杜東輝在三軍球場登台,先與滿臉落腮鬍的另一選手阿部修較量。結果出乎眾人意料,第一回合還沒結束,杜東輝就被阿部修壓制得根本無法動彈,不到兩分鐘,裁判已宣布阿部修獲勝。其餘在台下本來準備好了,也要上台一顯身手的十幾位國術、拳擊及柔道選手,一看苗頭不對,也都上廁所的上廁所,打電話的打電話;有的說祖母在醫院快要生了,有的說自己生理期忽然來了,反正從杜東輝比完,就沒武林高手上台了。主辦單位只好趕緊請力道山上台,以另一選手吉村通明作對手,示範表演職業摔角裡的各種攻守技術。力道山這次來台表演,成功掀起了台灣一片職業摔角熱。也就是說,在中視播出《摔角大賽》前,日式職業摔角已先在台灣廣受歡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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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2年台視開播後不久,立刻就有了多達11個團隊的第二家商業電視台申請案,老蔣卻通通不准,台視也因此過了一段太平歲月。直到1967年,老蔣才指定黨營的中廣,整合其他有意申辦電視台的業者,設立了黨營的台灣第二家商業電視台。1969年10月31日,老蔣壽旦當天中視開播,黨國同歡,萬民共賀,唯一不爽的就只有台視了。因為軍方由小蔣出面整合公營的教育電視台,第三家商業電視台華視也將出現。台視的戰略就是必須要在三強鼎立前,先將中視打垮。所以台視定了基本合約制,將常在節目裡出現的歌星演員,全都簽約綁死,不讓他們出現在別台的節目裡。華視因為有軍方的各軍種藝工隊做後盾,所以比較不怕;但中視就麻煩大了。幸好窮則變,變則通;在資源匱乏下,人的腦筋就特別靈活,日式職業摔角也就這樣光明正大的出現在螢光幕前了。

1971年3月8日(星期一),就在婦女節這一天,被台視封鎖得快要窒息的中視,竟然在黃金時段,推出一個讓全台婦女都感到震驚的節目《摔角大賽》。這個節目的內容,當然不像多年前在台灣廣受歡迎的日本電影《龍虎鬥》。因為電影裡雖然也有摔角擂台上的激烈打鬥,但過度殘忍的鏡頭,早在亞洲各國上映前,就針對各國不同的電檢尺度是先修剪了。況且電影裡還有力道山與美國對手感人的友情,與女主角岸惠子纏綿的愛情,以及名歌星江利美的婉轉歌曲,這些都是女性觀眾能接受的。但電視上的日式職業摔角就不同了,那年代還沒有行政院新聞局,只有教育部底下的文化局,會在電影上映前審查內容。但電視台高官都是兩蔣的親信,官職卑微的文化局官員,也以為電視節目一定會配合國策,哪裡想到中視會在黃金時段,播出這些連電影裡都看不到的「精采」畫面。

沒女主角、沒歌唱、沒劇情,完全強調激烈打鬥的《摔角大賽》,被中視一播出後,果然收視率超高,在那只有兩家電視台的時代,中視剛完成了中南部的轉播站,這個節目的超高收視率,不但招來大量的廣告,把其他冷門時段的空檔都補滿了,連電視機的銷路也大大增加。尤其是這節目是自日本買來,所以可以用彩色播出,也激起了民間換購彩色電視機的風潮。不過由於播報者對日式職業摔角也是所知有限,只好把武俠小說裡的各種招式拿來瞎扯,巨人馬場的手刀成了「鐵沙掌」,朝鮮裔選手金衣用的是「鐵頭功」,其他什麼旋空三彈腿、奪命剪刀腳的,這個節目經由國語播報,真的只能用「說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來形容。

中視的《摔角大賽》播出後,台視根本毫無招架之力。其實從中視一開播,台視就使出各種必殺絕技,兩家電視台高層劍拔弩張、公開叫陣。中視模仿美式肥皂劇,首創國語連續劇《晶晶》;台視也推出電視小說《風蕭蕭》。而台視播出黃俊雄的布袋戲《雲州大儒俠》;中視則播出許王的《金簫客》。但在這兩場的競爭裡,兩台高層基本上還掛著「君子之爭」的假面具。可是到了職業摔角,這些老蔣豢養的媒體人就不管什麼「朝儀」,跟我那些小高級外省人的女同學們一樣,假面具也不戴了,就這樣公開的嘶咬抓奪起來。台視先攻擊中視在黃金時段播放暴力節目,並向文化局告狀;但等中視將《摔角大賽》移到星期五晚間十點以後,空出來的星期一黃金時段,台視也不落人後,自6月7日起,在每星期一的同一時段,播出美式職業摔角的《摔角擂台》彩色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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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1年是辛亥革命一甲子,也就是建國六十年的大日子。台視與中視高層為了國恩「蔣」家慶,不約而同都停播了鬼扯胡鬧的連續劇,台視改播紀念國父領導革命的《開國前後》,中視則改播歌誦鬍匪抗日的《長白山上》。但八點鐘的黃金檔可以不播亂七八糟的連續劇,等九點一到,老蔣上床就寢了,兩台的職業摔角大鬧劇就可以上演了。幾隻野獸在擂台上,頭撞、腳踢、扭臂、絞腿、扼喉、劈頭、挖眼、掐鼻,真的無所不用其極。不過無論是收視率還是廣告,中視播的日式職業摔角,還是遙遙領先台視的美式職業摔角。台視因而計畫,播完《摔角擂台》後,也要改播日式職業摔角。但究竟是要播摔角新銳豬木的賽局,來對抗中視的馬場;還是乾脆就播出女子職業摔角,讓中視一刀斃命,台視高層還不敢這麼快決定。

電視裡的職業摔角雖然激烈,但終究是假的;比起兩台高層的惡鬥,只是小巫見大巫。但問題是電視有個幾十年不變的老問題,就是瘋子演、傻瓜看,觀眾永遠都能比演員更入戲。3月8日中視第一次播出,立刻就出了人命。家住台東縣台東鎮和平街76號的大新百貨公司老闆,也是台東鎮百貨公會理事長的張春茂(57歲),因為賽程太緊張,竟然心臟病發,倒地死亡。逼得中視高層次日還透過中央社發稿澄清,提醒觀眾:「摔角純屬一種職業性的表演,選手對壘動作看來逼真,事實只是表演,許多動作都是噱頭。選手動作看來粗重,但不致傷害對方,希望觀眾看這部影集時,千萬不要緊張,最好把它看做趣味性的電影。」

問題是你電視台高層說只是「趣味」,有些觀眾的心臟卻不太有幽默感。12日晚間中視第二次播出《摔角大賽》時,家住苗栗縣公館鄉鶴岡村6鄰79號的男子邱芬選(38歲),到鄰居劉進興家裡看到九時四十分左右最緊張時,突然倒在地上。經警方會同衛生所主任劉俊亮驗屍,確認是心臟病死亡,交由其家屬收埋。中視高層對再次出現觀眾暴斃已不予回應,報紙也懶得再報這不是新聞的常識,保險公司卻找到了廣告機會。原來是國華人壽保險公司發布新聞,4月19日晚間,台北市南京東路4段87號的西藥房老闆陳金水(42歲),看《摔角大賽》時緊張過度,心臟麻痺死亡。由於陳金水在2月9日剛向國華人壽投保壽險120萬元,只繳第一年保險費,事故一發生,國華人壽立即派員慰唁並如數理賠。

台視一再攻擊中視播出的《摔角大賽》太過粗野,造成觀眾無辜死亡;可是文化局官員以往從未審查與禁播過任何電視節目,更何況當時正逢聯合國席位保護戰的關鍵時刻,對於禁播收視率這麼高又廣告滿檔的日式職業摔角節目,也恐怕引起友邦的反彈,只好將這個問題「冷處理」,只在4月8日宣布:「電視台播出的《國際摔角表演大賽》電視影集,已引起社會複雜反應,本局對這項影集決予從嚴檢查。關於這類節目是否適於本國電視播映,也將審慎權衡,以作進一步的處理。目前摔角表演節目影集中,凡有毆打裁判,在台下扭打,以腳劇烈踩踏身體,以手指挖眼鼻,以及流血等鏡頭,均將予以刪除,其有過份殘暴者,即將該集禁止播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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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化局的這些小官,對中視執意要播出日式職業摔角節目,只能道德勸說。因為中視剛開播時,為了突破台視的封鎖,曾推出二部國語電影,雖然收視率與廣告都告捷,但卻引起電影界的強烈抗議,文化局拜託中視高層不再播國語電影,才平息了這場風暴。由於欠了這個人情,這次在處理摔角節目時,態度就不得不婉轉些。台視高層因此極為不滿,6月7日起也播出美式職業摔角節目;結果問題來了,原來美式職業摔角照樣也會嚇死人。14日晚間播出第二集,戶籍設於嘉義縣六腳鄉蒜頭村184號的台北縣板橋鎮雙玉里江原工業公司工人徐明安(18歲),因摔角過程太激烈,昏倒後送台北馬偕醫院急救無效。同一時間家住雲林縣虎尾鎮新興路145號的婦人詹阿水(55歲),也因緊張刺激過度而由座椅上摔下,氣絕暴斃。

這一下台視高層沒話說了,人家一集嚇死一個觀眾,自己卻一集嚇死兩個觀眾,顯然美式職業摔角比日式職業摔角更暴力。問題是文化局那些小官們,在這個外交敏感時刻,連小日本都不敢得罪了,又豈敢得罪更大尾的老美?結果是兩台競播職業摔角後,不但是老人嚇死,小孩也不得安寧。小學裡到處可見有孩子在摔角,你拉我脖子,我踩你肚子。雲林縣虎尾西螺一帶,由於民風慓悍,本來就崇尚武術,許多國高中男生竟在校中架設簡易擂台,男生們在台上廝殺打鬥,女生們在台下鼓掌尖叫。社會大眾對兩台高層一面爭相播出這些殘忍又荒謬的節目,一面又互批對方應該負責的狗咬狗把戲,實在是忍無可忍了。

即使在報章雜誌上,主張禁播的專家評論或讀者投書,早已能編成四庫全書了;問題是老鼠再怎麼開會討論,也無法替貓咪掛上鈴鐺啊!文化局在各界抗議下,仍試圖為兩台高層保住這「聚寶盆」;局長王洪鈞還說:「歐美、日本、香港的電視台,大多也都有類似的摔角影片。每個國家最初推出這個節目時,都曾受到異議,但日子一久,大家也就見怪不怪了。」可是文化局的小官們固然也想幫兩台護航,但眼看光輝的十月就將來臨,何況今年還要慶祝建國一甲子,這樣的節目再播下去,只怕大家都要丟官。到了9月16日,中央黨部第四組(後來的文工會)終於出面,約談了中視總經理黎世芬和台視總經理周天翔,請兩台高層眼睛放亮點,見好就收,別在這大節日裡鬧事。

中央黨部出面協調後,兩台高層表面上「從善如流」,不但宣布下週起停播職業摔角,台視連泰國拳節目也一起停了,中視也停播了莒拳(跆拳道)節目。問題是兩台高層為了摔角節目,早已殺紅了眼,即使宣布下週停播,反正不是兩蔣下令停播,還有點漏洞可鑽。下午台視就通知廣告客戶,本週起將每天播出一場摔角,然後自下週起停播。中視知道後也通知客戶,將在未來兩天裡連續推出六場。兩台高層這樣急著「出清存貨」,不但惹惱了四組主任陳裕清,也驚動了秘書長谷鳳翔,兩台高層只好趕緊出面澄清這都是謠言,摔角節目本週不會加播,下週起停播,大家準備慶祝光輝的十月了。

電視裡從此看不到日式職業摔角後,等於是替剛發明不久的閉路電視(錄放影機)免費促銷。由於剛上市時還非常昂貴,也少有家庭買得起,因此成了咖啡室與冰果室招攬客人的生財工具。當然,這些在1970年代非常風行的店面,大多裝潢簡陋,空氣污濁,一排排的沙發椅前放著一架閉路電視,通常都放映兩種日式摔角,一種當然是馬場豬木那種日式摔角,另一種則是讓乾女兒變濕女兒的那種日式摔角,不過要提醒小朋友,這種爺爺教阿姨的摔角,小孩子千萬不能學,人家爺爺是練過的。直到後來有線電視興起,要看摔角在家裡就能看了,這種咖啡室與冰果室才慢慢沒落,成為五年級生青春記事簿裡的一頁。

管仁健職業摔角霸凌馬場豬木金衣鐵沙掌鐵頭功力道山龍虎鬥文化局閉路電視
台長:管仁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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